＊第一卷的完结章，看完泥萌不要打我！

（二十）

两人一直游到夜深，人群已经渐渐散了，他们一路边走边说，绕过巷道古井，穿过森森绿荫，最终来到一座祈福塔前。

这是一座六角七层的古塔，底层东西各辟一门，每层均开窗。古塔隐在青藤绿丛之间，放眼只黑白二色，古朴中兼有肃穆感。

两个人进了塔，先往几尊佛像恭敬地拜了几拜，再从一旁取了平安符，便层层而上。每层塔之间的墙壁上，均用彩漆绘着图文，或是佛教神像经文，或是山水花鸟，八吉祥纹环绕其外；或工笔重彩，或白描简笔，刚柔并济，活泼多变，与外间所见质朴浑然不同。

一直到顶层，斑斓壁画蓦然而断，取而代之的是白墙黑字，多是诗刻。中间放着一只铜鼎，炉火将熄未熄，两人手中的平安符一扔进去，立即引得几点火星跳动。

待火苗燃尽，他们便跃上墙边的窗台。那里原能容下四五个人，此时两人并肩而坐绰绰有余。

这时夜虽深了，倒也还有些游人在此休憩赏景，吴邪听其中一个人跟其他人介绍：“这县志上说啊，明朝年间离这最近的山上曾出过山鬼精怪，闹得附近百姓人心惶惶。后来来了一位新县令，就想为民解忧，便向一位风水先生讨教。风水先生察看现场后言道：若要镇压邪祟，须在山头东面建一座塔。东方日出，阳光照射宝塔时，使塔影投向山头。塔影如一柄利剑，直直戳向山怪心魄。这样就可以破那山头的风水，镇压邪物。于是县令立即兴师动众造起了这塔，一方百姓从此安稳度日，再无事端。”

“那这塔叫什么名字？”吴邪听得有趣便问他道。

“这塔因为它的来历，被人叫做‘束山塔’。”那人说完，想了想又说，“但自打建了这塔之后，游人越来越多，县令就又趁热在附近修了一座寺庙，此后香火鼎盛，香客不绝啊。来此塔祈福的人渐渐多了，又生出另一个传说来——”

这时有好些人都在听他滔滔不绝地讲，这人吊足了胃口说道：“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，有人说啊，只要是登上过这座塔的人，总有一天会遇到。所以这座塔，也被人叫做‘千缘塔’。”

吴邪静静地听完，转头去看张起灵，八月十五的月亮特别圆亮，打在古塔窗前，照在他平静脸上。

在这段被打乱的人生轨迹中，吴邪曾看到过无数次烟火，无数次盛景。但当他多年后和胖子两个人在大江南北行走，找寻身边这个人的踪迹时，再看到月圆夜灯火万家，他想起的永远只有这一年的八月十五，这一天的江南和张起灵。

此后他们又辗转去了四川、云南一带，几个月后如期回到张家。那时已是冬季，北方已经大雪铺地。

彼时张家沉浸在一种奇诡的氛围之中，皑皑白雪之下，本就阴暗无声的内楼就像永远失去了它的生命，灰暗的石墙诉诸着这个家族的盛衰，也遮蔽住仅剩的一点幽光。

吴邪自然是察觉不到的，回去之后他甚至还时刻提防着张起灵的突袭训练。过了几个月后，他已经进步很大了。张家人进进出出，总是在忙着他不知道的事，有人见到他的时候会多看两眼这个不属于张家的孩子，吴邪也不理会。

然而他不知道，张起灵的命运，或者说他们两个人的命运，在接下来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。

这一天天气极冷，屋外寒风呼号，白雪盈尺。吴邪躲在室内烤了会儿炉子，见张起灵从外头回来，就上前去帮他捂手。他的手冷冰冰的，和往年的每一个冬天那样。

张起灵想起那年自己在学堂门口罚站的夜晚，就是这双手握着他，带他走进那条隔绝一切冰寒的弄堂。

张起灵抽出手来拥抱住了吴邪，叫了一声他的名字。

“怎么了小哥？”吴邪被他抱着，一动不动。

而张起灵只是紧紧抱着他，什么都没有再说。片刻之后，张起灵悄无声息地伸手，往他脖子后面某处一捏。

“这样也行。”吴邪昏过去之前，最后呢喃道。

张起灵看了他很久，就像他每次睡着的时候一样，最后带着他去找了张家人。

“照之前的约定，送他去绍兴水龙镇找齐瞎子，请不要为难他。”张起灵看着眼前的人说道。

主事的人点了点头，示意其他人把他带下去。

“这外姓小子在张家生活了太多时间，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记得的好。”

剩下几个人一商量，立即带来了掌管和操控青铜铃的人。

“张家是不需要被世人知晓和记住的。让他忘记在张家的一切，给他伪造一段记忆，做回一个普通人，过一段平凡的人生。也算是成全那个小子。”

而与此同时，张起灵正静静地呆在后山的庙堂，这是个幽静的避世之所，僻静而不为人知。

“时光很长，你将首先失去自己的过去，你也学会忘掉自己的未来。”明明灭灭的烛火灯影下，老人苍老的声音响起。

张起灵侧了侧头，听到有人往这里而来，他没有动。

他即将失去的过去，他即将失去的未来，都叫吴邪。

“留给你的都是腐朽的，他们会拿走一切可以拿走的。”张起灵几乎听不清他说什么，只感到手心里被写下了一行数字——零贰贰零零零伍九。

“这是下一行数字，你什么都可以忘记，但是不能忘记它。”

张起灵小心地把手合拢，听到老人说：“你有所动摇的话，现在是你离开的最后机会。”他还是没有动，只是对老人行了个礼。

在此前，他早已带着那个他带回来的青铜铃铛，进过那个只有历代张家族长才有资格进入的房间。那里有着张家历代守护的秘密，也有着几代人一生的执守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被门扉声淹没，却看不到自己的背影被外面疾射进来的光打散。

“张起灵。”有人叫他，“没有时间了。”

“再见。”

朔风拂面而过，一如往年的肃杀，庙堂外是白茫茫一片，如前事，如后事。

他想起那年雪地里自己告诉吴邪，金银花新叶簇生凌冬不凋，人们称之为忍冬。

他喝下了那杯红色液体。

棺椁盖上的一刻，世界是绝对的黑暗。他似乎感受到时间的静止，又或是在流逝。万物无光，心中无念，唯有……

“吴邪。”他在心里默念了这个名字。

他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醒来，当他醒来的时候，他已经和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也是唯一的联系。

“起灵——”棺外传来一道声音，他的身体就随着棺材腾空而起。

吴邪在睡梦中抖了一下，青铜铃诡谲多变的声音源源不断传入他的耳朵。

“小哥……”他怀里的白瓷人偶一下子掉落在地上，摔得粉碎。

TBC

【第一卷·涸辙相濡】完

*部分内容参考《藏海花》2引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