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四十三）

五年后，西藏墨脱。

一个喇嘛庙的某间屋子里，一个穿着藏袍的年轻人盘腿坐在地上，身后烤着一个炉子，他的面前是一碗只喝了几口的酥油茶，已经有些凉了。

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淡然，他一动不动地静静坐在那里，仿佛像是在等待什么人，又或许是在想什么事情。

不知道多久以后，才有人推开了这间屋子。门开的一霎那，有狂风裹挟着细碎零星的雪沫卷进屋内，吹得炉子里的炭火亮起了火星。

紧接着与这座雪地里的喇嘛庙的宁静截然相悖的声音响起：“可冻死胖爷我了！你还在这儿坐禅呢！我那边都搞定了！”说话的人是一个胖子，裹着厚重的藏服，头戴毡帽，下巴上生了一圈胡渣。他在炉子旁边取了一会儿暖，径直走到案几前拿过那碗酥油茶喝了一口。“这他妈都凉透了，你不会真要修仙吧啊？”

年轻人只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，没有说话。

“不是……”那胖子从一边拖过一个卡垫，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，“你还真把自己当小哥啦？多说句话会断子绝孙是不是？”

吴邪再绷不住了，“啧”了一声道：“做戏就得做全套，万一进来的不是你，或者是别人假扮的你呢？”

“得了吧，这天底下除了你谁这么无聊。”胖子一边剥指甲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。

“你难道忘记几年前我们见过的那张脸了？”

胖子明显动作一僵，想起那是几年前，他们俩查到小哥一点消息，兴兴头头赶到那个地方，没查到什么不说，还在无意间看到有一个长得和吴邪一模一样的人。他当时看到都傻眼了，更别说身边的吴邪。那时候他就安慰吴邪，说咱俩是后来的人，兴许在这个时候有和咱们长得一样的人，再保不齐你就当是自己的前世。

但吴邪听了摇摇头，脸上仍旧保持着震惊的表情，说那个人一定是假扮了自己，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，只是一种感觉，一种很强烈的直觉。

之后一方面是为了藏匿自己的行踪，另一方面是为了调查张起灵的踪迹，甚至是引他出来，吴邪就把自己易容成了张起灵的样子，在各地行走。

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很难，但对于曾跟张起灵学习过易容技巧的吴邪来说却是易如反掌。何况他曾那么多年和张起灵朝夕相处，张起灵的一举一动，乃至说话时的细微眼神变化，他都已经到了了解十分透彻的地步。换个胖子的说法，就是小哥撒尿用哪只手，吴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。

加上吴邪只要不脱衣服，身材和张起灵十分相近，而且他小时候曾花很多时间去观察张起灵，现在想要刻意去模仿，别人或许不一定行，但他却能轻而易举地做到。

经过这些年不断的追寻和暗中调查，他总觉得这世上似乎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势力，在暗中和张起灵甚至是整个张家敌对。他没有切实的证据，这和之前的感觉一样，纯粹是他的一种直觉，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是一种直觉，毕竟他可以通过这种解释把一些自己看不透的问题联系起来。

而每当自己终于查到蛛丝马迹的时候，线索链又会立即断裂，这为他寻找张起灵的过程增添了许多难度，致使他曾一度感到颓丧。

然而就在今年，他结束广西一带的行程之后，查到张家人似乎在西藏一带有所活动，于是他继续假扮成小哥的样子，和胖子一起来到了这里。

装得久了，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把自己当成是那个人。他不知道再这样下去，自己会不会完全活成他的样子。

吴邪从思绪中拉回来，问胖子他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。为了不使人起疑，他和胖子常常是分开行动，但不至于到相隔十分远的路程，需要联系的时候他们要保证必须能尽快见面。

而像这次大雪封山，他们不得已也只能同住在这个喇嘛庙里，等待这场大雪过去，再开始自己的行动。

“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。”胖子四处看看，见只有案子上半碗酥油茶，无奈地取过来放到炉子上去热，一边热一边跟吴邪讲自己的成果。

“如果照你说的，张家人都有着两根奇长的手指，那么他们的确是来过这里，而且还不止一拨。”

吴邪眼睛随之一亮：“然后呢？”

胖子看了他一眼，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：“他娘的，你还是继续装小哥那样吧，顶着这么张脸露出这种天真才会有的表情，我心里膈应。就跟小哥傻了一样。”

吴邪收敛了自己的眼神，也不回嘴，只让他快些说。

“瞧你急的。”胖子慢悠悠地端起酥油茶碗摸了摸，发现还没热就继续放上去，像存心吊胃口一样，过了一会儿才说道，“让你猜对了，那些人也住过这个喇嘛庙，就在年初的时候。噢，还有前年年尾。反正据我打听来的消息，来的人都有两根特别长的食指和中指，但至于到底是不是张家人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“那后来呢？他们干了什么？”

“其余多的我查不出来，只知道其中有一拨人往雪山深处去了，而且再也没有回来。”

“没有回来？”吴邪一愣，“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
胖子摇摇头：“不知道是真的再也没有回来，还是只是没有经过这个地方，所以别人没看见他们行踪，就以为没回来。至于另一批来的，住了几天之后也是不知所踪，什么东西也没留下。”

吴邪低头思索了一会儿，问他：“这就没了？”

胖子终于热好了酥油茶，捧起来喝了几口，咂巴咂巴嘴道：“也不是，还有一件事，但我不知道有没有联系。是庙里一个小喇嘛告诉我的，说是这些人来了之后，不知道是不是凑巧，中间这段时间来的外国人比以往要多一些。”

吴邪皱了皱眉头，显然没想通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。胖子在一边静静地喝完酥油茶，之后再和吴邪闲聊了几句，就撂下碗走了。

胖子走了没多久，有人就敲响了吴邪房间的门。他本来以为是胖子又折回来了，正心说他怎么转性了，还知道敲门了，谁知门一开，门口站着两个人。一个是寺里的喇嘛，另一个是他没见过的陌生人。

喇嘛身边的人和他个子差不多高，长了一脸络腮胡，面颊红红的，头戴一顶毛皮藏帽，全身作当地人的打扮，身材十分壮实。他肩上沾了许多雪碴，看起来行路已久。

中年喇嘛对吴邪行了个礼，用有些蹩脚的汉语说道：“这位贵客，实在抱歉，因为大雪封山，行人都来庙里投宿，这位客人需要与其他人共用一个房间。但庙里现在住了不少女眷，有的房间也已经住了好几人，眼下若您不介意的话，可否……”

吴邪回了礼，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，并示意那汉子进来。那人用当地的藏语和喇嘛说了句什么，也行了礼，便走进了房间，用汉人的方式和吴邪打了招呼，说话是比较流利的汉话。

一关上门，屋内顿时削去方才的严寒肃杀，慢慢暖融起来。
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