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十四）

吴邪就这样待在那个洞穴里，张起灵给了他很多火折子，他偶尔就拿出来点一点。好在里面通风，氧气充足。不点火折子的时候完全是黑暗的，他就索性倒头睡觉，饿了渴了就吃张起灵给他留下的食物和水。

在这种环境下，他是没有时间观念的，但是在不知道第几次醒来后，他意识到时间似乎过得太久了。他算了一下自己睡觉的时间和次数，感觉上至少已经过了两天。

他爬出洞穴找到张起灵离开的方向，洞口黑黝黝的不知道通往何处，他喊了一嗓子：“小哥——”回音声声击打在洞壁上，却没有回应。

他等了几分钟又喊了几次：“小哥——小哥——”不知道喊了多久，始终没有回应，他有些急了。怕火折子烧完，他就先熄灭了，霎时间又陷入一片黑暗。

在张家的时候，张起灵给他讲过不少倒斗的知识，当时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，只是他爱听，张起灵就给他讲。这时候他听过的事例就群魔乱舞般开始他在脑海中活跃起来，什么打开墓门被毒气侵入，后半生神志不清虚晃度日，什么开棺摸东西的时候中了这样那样的机关，当场死于非命……

他贴着洞壁坐着，始终无法停止胡思乱想，而且越想心就越慌，感觉张起灵给他讲过的每一种机关，都有可能是他会中的招。于是他就开始犹豫自己要不要下去，以往他都很听张起灵的话，但这次他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祥之感。

最后他一鼓作气，爬到张起灵消失的地方，用手里的铁犁开始开垦窄小的洞穴。他害怕若是张起灵真的出了什么事，自己去得晚了，就真的晚了。

一开始的洞穴口泥质松软，挖起来十分容易，但越到后面就越是困难，岩壁中混杂着碎石沙砾，他往往要耗费好几倍的力气才能凿开。断断续续地开拓了几个时辰，他的手臂已经是酸软不堪。期间他没有停止喊张起灵，因此这时口干舌燥。

他晃了晃自己的水囊，小小地饮了一口润润嗓子。此时他身子正好卡在窄处，就索性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补充体力。但很快他就醒过来，他不知道张起灵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，他只有快一点、更快一点地到他身边去。

他咬咬牙，又开始凿石壁，遇到稍松软一些的砂土就直接用手掏。不知过了多久，他的手已经被磨出血泡，指缝里也都是血痕，但他还是不知疲倦地挖着。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喊，他只能保持体力，让自己尽快出去。

墓道严格算起来不算太长，关键是窄，以吴邪的身形很难直接通过。他不断地重复手中的动作，到最后几乎是麻木的，他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是终点。渐渐地，他开始体力不支，意识也变得朦胧起来。

头晕感如潮水一般向他袭来，虽然处于黑暗之中，但吴邪已经感到眼睛发花发黑。撑不住了，他想。但最后昏迷过去之前，他还是咬牙喊了一句“小哥”。这声音比起之前的实在不算响，但他此时其实已经离洞口不远，或许仅仅就是这一声，才让他有获救的机会。

吴邪在昏迷的时候做了很多梦，大多数是断断续续的片段，甚至不能前后连接起来，但潜意识中，他又觉得这些片段本该是有联系的。其中一个片段是他和张起灵坐在一堆篝火前，他们所穿的衣服是他儿时仅存记忆中的样子，他并没有对此感到奇怪。

过了一会儿他就听见张起灵说：“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，我做的所有的事情，就是想找到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，我从哪里来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？你能想象，会有我这样的人，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，没有人会发现，就好比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我存在过一样，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吗？我有时候看着镜子，常常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，还是只是一个人的幻影。”

吴邪第一个反应就是小哥居然说了那么多话，接着他想了想他话里的意思，发现并不能读懂。这时梦里的自己说道：“没有你说得这么夸张，你要是消失，至少我会发现。”

吴邪还没有消化完这个片段，其他片段又挤进来，只不过都是零零碎碎的，很多都没法记住，也无法理解。除了最后一个片段——那是在雪山，自己不停地找着什么。他不知道在此前发生过什么，但他知道他一定是在找张起灵。

在梦境中他甚至能切身感受到那种绝望感和无助感，他有一种强烈的自己仿佛永远地失去了这个人的感觉。这个梦境中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，寒风呼号凛冽刺骨，雪渣从他的手指间如冰凿一般无形地割裂他，那种冰冷刺骨的疼痛直达心底。

他从来都是喜欢下雪的，但此刻却极度厌恶起来。

终于，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，一声声喊着“小哥”，悲戚从中来，不断牵扯着他，捏紧他，撕裂他。

突然他感到自己人中剧烈一痛，立即从梦中惊醒。醒来发现自己的下巴被人紧紧捏着，导致嘴巴不能合拢，眼睛上方有一双手遮着。他很快就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。

吴邪喘了几口气，就想去把张起灵的手拿开，上方却传来他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：“别动，你还不能适应光线。”说完张起灵就放开了他的下巴。

吴邪才从那个绝望的梦境里出来，这时听见他的声音顿时百感交集，揉了揉自己的下巴道：“小哥，我会发现。”他抓住张起灵的手，“你有过去，你的过去有我，你是一直存在的。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
张起灵不解，用手摸了摸他的眼睛，发现眼角有些湿意。

“你梦见了什么？”他没有忘记刚刚吴邪昏迷时脸上绷紧的表情，甚至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。

吴邪扶着他的手慢慢坐起来：“我梦见你说自己消失了没有人会发现，可是我发现了。”他用手紧紧抓着张起灵的衣服，“我发现了！可是我找不到，我没有办法找到，一直找不到……”

他此刻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，就能看到白皑皑一片，就能感受到那种刺骨严寒，以及严寒中的孤绝。

张起灵拍拍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，没有说话。

TBC